【默读/舟渡】骆一锅的使命
*刀预警
清晨六点，闹铃还没响，晨曦还没攀上床沿。
骆闻舟蓦地睁开了眼，盯着枕边人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羽，半天才聚回焦。他在梦里没来由地心慌，一脚从风光明媚的崖边踏空坠下，以至于突然惊醒。
他撑起身来，仔细看了看费渡的睡颜，安稳平静，并无大碍，伸手拂开爱人睡得翘起的一撮碎发别到耳后，在眉心轻轻地落下一个吻。
心底还是惶惶不安，喉咙发紧，摸到床头水杯，玻璃里盛着一段空空如也。隐约听到门外猫的叫声，清脆、音调高，是费小七。
春初的清晨铺在地板上，颇有几分春冬难辨的寒意，骆闻舟却赤脚走出了房门，询着声响处走去。费小七与骆一锅的猫窝挤在一处，它正围着那位元老转着圈，不断嗅着对方，一声叠一声地叫着，显得有些急躁。
骆闻舟轻轻地唤了一声：“费小七？”那只白猫扭过脸来看见了他，立刻跑到他的脚边，焦急地来回地转着，尾巴扫到他的小腿。
骆闻舟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又道：“骆一锅？”料峭晨风曳着落地纱帘，枝头已有鸟鸣啁啾。
骆一锅依旧睡着，猫与人不同的一点在于，猫越老越贪睡，而人越老醒得越早，骆闻舟自认为自己三十多岁还没老到六点就能醒，但是骆一锅确实已经老到一天24小时能有20小时都在睡觉了，大多数时候对铲屎官爱答不理，放饭的时候勉强冲你谄媚地叫上几声以表谢意。昨天晚上兴许是新买的猫罐头符合它的口味，倒是兴致颇高地窝在骆闻舟腿上不肯走，蹭着他的胸口，湿漉漉的鼻子闻着他的手，伸出舌头舔了又舔，非要粘着骆闻舟给它摸头挠下巴，完全不像个十五岁的二十多斤的稳重老猫。
骆闻舟享受这难得的谄媚，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挠着猫，最后在忽明忽灭的屏幕光和英文的电影台词里，同着骆一锅一块睡去了。
“If I can bring happiness to you ......”
费渡结束一场宴会赶回家便见这种场景，实在觉得有点好笑，仿佛自己是个夜不归宿的丈夫，而骆闻舟是那独守空闺的妻子。
他轻手轻脚地关了电视，将骆一锅抱到猫窝里，又低声唤醒了骆闻舟，将他迷迷糊糊地半哄半架地弄到床上睡好。
只是没想到他竟醒的这样早。
费渡梦醒之际地翻了个身，头一回捞了个空荡荡的余温，他坐起来，看见骆闻舟的衣物还挂在床边，房门半掩，证明那人只是裹了睡衣并未走远。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，趿着拖鞋走到了客厅，却见骆闻舟光着脚坐在地上，背对着自己。
走近了，费渡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，和极力调整的紊乱呼吸，还看见他怀中抱着的骆一锅，费小七伸长了脖子，舔着骆一锅的脸。
骆闻舟听见声响，回过头来，费渡看见他红着的眼眶，伸手搭在他的肩膀，初春寒意漫在肩头，颇为冰凉。
冰凉的，柔软的。
骆闻舟摸到骆一锅的身体时，终于知晓梦中不安来自何处，也终于知晓昨日它的一反常态原是在同自己告别。其实十五岁对于猫来说已是长寿，本该早有心理准备，只是确认的那刻，突然有种无边的难过漫上心头，像是同自己好一段记忆在分岔路口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路，刮起了烈烈狂风，将前尘往事同着落叶一起卷起，许多遥远的记忆又重新浮现。
刚接手骆一锅的时候，骆闻舟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暴躁青年，忙到半夜，一回家，看见满地碎片和猫尿，怒火烧上头几乎要当场把骆一锅扔出去。
“你给我出来！！今天有你没我！！”年轻的小片警来不及脱下皱巴巴的警服，就趴在地上去够柜子底下的奶猫，奶猫在黑黢黢里睁着锃圆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咆哮着：“嘶——哈！”
“嘶——你敢挠我！”
又是鸡飞狗跳上蹿下跳猫狗大战的一晚。
“陶然！你把这猫领走！不是它死就是它死！老子伺候不了这祖宗！白天鸡零狗碎晚上鸡飞狗跳这日子没法过了！”
“那小子给的又怎么样，这烂摊子别是他故意丢的吧！”
“好吧……那说好了，我再忍它两个月，就两个月！不能再多了，等你租房到期换个给养猫的房东，就把它领走！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！我又不是真虐猫的变态，我就是窝火……”
挂了电话的青年站在阳台上噎了好大一口气，掐了掐眉心，又搓了搓自己忙了几天没来及刮的胡茬，打开浏览器开始百度。
“养猫的注意事项”
“养猫需要哪些东西”
“幼猫随地大小便怎么办”
“……”
刚毕业的贫穷且忙碌的骆闻舟，因此花掉了自己一整个月的工资。
“喵——”
“喵————”
“喵——————”
难得休息的小片警被猫叫吵醒，抬眼看了看正午的阳光，搁平时能睡到天黑的他有点来气：“喵什么喵啊……没看见我睡觉吗？”
“喵——”小奶猫围着空空如也的食盆打转。
“昨晚不是倒了一盆，你怎么这么能吃？”
“喵————”
“唉算了，我为什么要跟一只猫讲道理”骆闻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，打算添完猫食再回去睡觉，打开猫粮罐子的瞬间，闻起来像是可口饼干的猫粮香味让睡了大半天的他觉得有些饿了。
“你吃吧……搞得我也有点饿了，八百年没准点吃午饭了，今天去吃一回！”
“猫饭，猫饭是个什么玩意……我不会做饭啊，这么麻烦……”
“我看下网上怎么说的……切碎……煮熟”
“要不是罐头太贵，陶然又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你的营养，饿死你算了，我跟你说，这做出来，你要不吃，等下就拿这锅炖你了”
兴许是确实没吃过好东西，小奶猫非常给面子地将那坨惨不忍睹的糊糊吃完了，碗底也舔得干干净净。
骆闻舟乐了，咧开了雪白的牙：“成，真给面子，不过可能主要是我比较有厨艺天分，以后不干警察了说不定还能去干个厨子”
“哎哟我跟你说，今天抓了个偷电瓶车的，也不是头一次偷东西被抓了，问他怎么就不干正事，你知道那货说什么吗？他说：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，做生意又不会做，只能偷东西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”
“真给我气乐了，啥玩意儿啊一天天的，我当初考警校是为了面对这种大白天在监控底下偷电瓶车的东西吗？我！当代福尔摩斯！一代青年才俊！国家栋梁！真是大材小用，我是要办大案的，你说对不对？”
骆闻舟拆开了一袋猫零食：“你应该喵一下以表赞同”
“喵——”
“嗯~这就对了，过来，再给我，摸一下”
奶猫冲着零食喵喵叫，却依旧保持警惕的距离。
“哎行了行了，扔给你你自己吃吧，小气吧啦的，摸一下都不行”
突如其来的寒流降温让自诩“天不怕地不怕我妈来了也不穿秋裤”的骆闻舟成功中招了，头昏脑热脚发软地回了家，猫蜷在柜子下边，家里空荡荡的，从某个窗缝里钻进来呜呜的风声，他觉得头更烫，身上更冷了，翻箱倒柜地找着药箱，意识昏沉，眼皮沉沉地阖了一下。
直到感受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脸，听到一声比一声长的猫叫时，骆闻舟才从一片粘稠的黑暗里抽回了自己的意识，睁开眼发现自己捏着退烧药躺在地板上睡着了，已然不知睡了多久，奶猫在一旁舔着自己的脸，舌头的倒刺刮出一小片轻微的刺痛。
“哎……没事，没死呢……”骆闻舟爬了起来，就着冷水吃了药，衣服也没力气脱，上床裹着被子睡了。
到底是年轻人，一觉睡醒就已退烧，生龙活虎的骆闻舟地爬了起来，对着柜子底道：“一，秋裤还是要穿的，老人家说的没错；二，你也不是那么没良心，还是挺关心我的对吗？”
奶猫怯生生地探出头来。
“陶然，你周末换房子？要我帮忙搬家吗？还有上次说的那个……嗯？新房东还是不让养猫……联系动物救助站？咳咳……倒也不用，就是，额，我还能再忍忍这货，等我忍不了了再说吧”
“不勉强不勉强……哎哟真不勉强，还是说说搬家的事吧，我周末帮你借我爸的车去，嗯……嗯嗯，你跟我客气啥呀……好，那就这么定了”
挂了电话的骆闻舟收了面上喜色，背着手端着腔，学着他爸的领导作态，踱步到猫窝前：“嗯，一锅同志，以后你就正式是我家庭一员了，全名就叫骆一锅。希望你克己复礼，端正作风，做一个勤劳、勇敢、吃苦耐劳的好猫，懂了吗？”
骆一锅蹭了蹭他的小腿道：“喵——”
时间飞速流逝
骆闻舟和骆一锅都成长着，迈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。
“骆一锅，我今天又学了个新菜，给你闻闻”
“骆一锅，今天老头子过来，你可得表现好一点”
“骆一锅，我今天调到刑警队了！总算能干点正事了”
“骆一锅，今天陶然送了我生日礼物，你说他是不是被我打动了？”
“骆一锅，今天是师父的忌日，师父他……我才不信是巧合，太不对了，哪里都不对……”
“骆一锅，你还记得费渡吗？就是最开始把你丢给我们的那个小男孩，挺可怜的，妈妈自杀了，现在爸爸又出车祸成植物人了”
“骆一锅，我当刑警队队长了！今天咱加个餐”
……
“骆一锅，费渡那个小屁孩竟然在追陶然！！！”
“骆一锅！你怎么跟费渡一样招人烦呢！”
“骆一锅，你根本难以想象，费渡他竟然在自家地下室给自己电击治疗！ 他妈的，他就不怕死在那里都没人收尸吗！”
“骆一锅，我烦得很”
“骆一锅，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家了，让妈来喂你，我想一直在医院守着他，他……他差点就离开我了，我真的很害怕”
“骆一锅！你先降尊去卫生间待会吧，等我把费事接回来分你碗鸡汤，你好好表现啊！等会人来了收收你那大爷脾气，可不准挠人，嘿嘿，哈哈哈哈……咳咳！别盯着我看了，我笑你也要管？”
……
“骆一锅，你怎么又开酒柜？”
“骆一锅，你怎么又打碎了花瓶？”
“骆一锅，你怎么又给我把秋裤抓烂了？”
“骆一锅，你变了，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？手这么欠呢？”
“骆一锅，这是你新弟弟，叫费小七，不准欺负人家，友善，和平，peaceful？懂吗？”
“骆一锅，你少吃点，快骆一缸了都！”
……
……
“骆一锅！”
“骆一锅？”
“骆一锅……”
骆闻舟抱着骆一锅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那叹息落在骆一锅的胡须上，轻飘飘地打了个旋，看起来像是它只是睡着了，有看不见的蝴蝶落在它胡须上，它轻轻地抖了一下，继续沉醉在睡梦中不愿醒来。
他坐在那里，觉得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被割裂出来，化作另一只看不见的蝴蝶，在人生路上的第不知道多少个路口，随着料峭春风，随着春初的落叶，飘飘然飞远去了，不再回头。
这种难过的情绪从心脏顺着血管蔓延上来，在眼底蓄成湿润的潮气，在鼻头蔓延出酸涩的情绪。
与骆一锅相处的这些年，也是他与自己和解的这些年，被骆一锅缠着，准时吃饭，学会做菜，注意保暖，从粗心大意被迫变得细心体贴，从毛躁的愣头青走向成熟稳重。
他照顾着骆一锅，也被骆一锅照顾着。
“费渡……”
“师兄，你知道昨天骆一锅陪你看的电影，说了什么吗？”
“？”
“我想，这也是它想告诉你的吧——If I can bring happiness to you, I will fulfill my mission。”
——若我能将幸福带给你，我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
*“For me, this little boy is the origin of everything, his name is Ethan, and my name is Bailey Bailey Bailey Bailey.”——《一条狗的使命》
